花開花落，花落花開。耿烏玉依舊走過隔壁學堂的院門，院中依舊有那個杵在門口的孩童，孩童現在長大了，但偏黑的膚色趁著陰暗的神情仍然讓人覺得烏雲罩頂。耿烏玉苦苦一笑，總是有比自己還倒黴的人，這算是安慰嗎？

五年多了，耿烏玉馬上就要十歲了。這些年來，有好有壞：壞的方面，學堂裏退學的人多達十幾個，有因為年齡到了離開的，有因為背不過書，連入門考試都沒通過就離開的，更多的是因為遲遲不能感氣入體，耐不住修行的寂寞離開的。耿烏玉終於明白為什麽越高階的子弟會越少，對修為高的子弟與夫子也越來越尊重。好的方面比較多：母親與奶媽身體健康，不知是不是因為母親真的邁向三十大關，父親的耐心很好，每月十顆靈石的補貼成了定例（那些小戶人家的孩子要是知道了怕是會氣死），偶爾見到她，也不會因為她不能感氣入體責罵她。小雅修行順利，要比她這個主人強的多，最近一直在催促她快點感氣入體，因為她要進階。認主的靈獸往往會受主人修煉水平的限制，修為等級不能超過主人。事實上小雅的情況已經不太對了，一般來說，主人感氣入體，靈獸通靈進入一階，主人不能感氣入體，靈獸永不通靈，只是一個忠心的寵物。先於主人進階的靈獸也有，但限於高品階的靈獸，一般至少五品以上，小雅是一品火鴉，不應該有如此靈智。玉清夫子知道這件事後研究了小雅好長時間，但並沒有得到答案，只能歸於異數。另一件好事是耿烏玉終於擺脫了耿瑞鐸的白眼。倒不是耿瑞鐸突然改變了心意，而是因為耿瑞鐸煉氣四層了，對於一個始終不能感氣入體的同年同月同日生人，他已再也沒有什麽認同感，就是說，他看不到耿烏玉了，耿烏玉將在不久以後退出他的人生，永不存在。

耿烏玉回到丁香苑，院中蕭然，耿烏玉本能地覺得是父親來了，果然，父親在正房裏喝茶。耿烏玉含羞帶愧，低低地行了禮，不敢說話。耿北峰嗯了一聲，擡頭看看她，道：“你可知道靈根的道理？”耿烏玉一楞，靈根的原理在凝氣十三篇中有系統的講述，她怎麽會不知道？但她仍然小心地答道：“金木水火土，天地間五種因果，相生相克，相輔相成，少則純，雜則生克相依，有損有補。”耿北峰點點頭：“你可知單一金靈根最易吸收周圍中金屬性的靈氣，而金木雙靈根則易吸收金木兩種屬性的靈氣，但數量卻只有單一金靈根的一半，這是為何？”“因為金克木。”“那為何三靈根的修煉速度又不如雙靈根哪？”“因為三靈根不僅相克，且有相生，生克之間，自身靡費過大。”“你是什麽靈根？”“……”耿烏玉無言以對，心道三歲辨識靈根時一屋子的金丹長老都不知道，我哪裏能知道？“憑借我三階聚靈陣仍五年不能靈氣入體，你是五靈根，而且是被高階聚靈陣催發的隱靈根五靈根。”耿烏玉只覺一盆冷水兜頭而下。父親是說，如果不是他的高階聚靈陣，耿烏玉很可能永遠也感受不到靈氣，別說引靈入體了。耿北峰嘆了一口氣，平靜道：“以後你在使用聚靈陣時註意五種屬性的靈石各取其一，相鄰而置，引靈入體時註意五種靈氣均衡，以三年為期，進入煉氣一層即竣全功。”父親是說煉氣高層就不要指望了，能不做凡人就是成功。果然預言什麽的靠不住啊，耿烏玉覺得不甘心。旁邊一直無言的俞夫人這時插嘴道：“烏玉，還不趕快謝你父親！”耿烏玉忙道：“這些年來烏玉讓父親大人費心了，是烏玉不孝，不能繼承父親大人的傳承。”耿北峰點頭“天意難違，你要孝順你的母親。”耿烏玉低頭應是，退出了房間。

自己屋裏，小雅在大聲叫嚷“不可能，這不可能！我已經一階頂峰了！那只該死的火狐，他主人都煉氣三層了，還不是我手下敗將？主人你不可能止步於煉氣一層，你有我這樣一只偉大的烏鴉，怎麽可以止步在煉氣一層？你知道那只金剛狼嗎？就是那只二階三品的厚皮狼？他也打不過我……”耿烏玉後悔跟父親說話時沒有屏蔽這只烏鴉，也不好意思跟她指出來她的對手都沒有翅膀。可是如果這只一品火烏真的不凡，豈不是讓自己耽誤了嗎？“小雅，要不然如果我33歲仍然不能進入煉氣五層，就放你自由，怎麽樣？”說實話耿烏玉有些洩氣了，不能修仙又怎樣？她還有愛她的母親和奶媽，不過是換一種活法，她又不是沒有換過！烏鴉忽然變得很安靜。耿烏玉嘆了一口氣，開始挑選靈石，五行靈石中蘊含五行靈氣，有靈根的修士在引靈入體後都可以利用，只是跟自身靈根相同的會效率更高，耿烏玉又不知道自己的靈根是什麽，以前就沒有過於註意，現在父親指出來了，她當然應該試上一試。

如果說這些年來耿烏玉有什麽成就，那就是對體表靈氣的了解。靈氣進不到體內，如果不在體表打轉，那真不知道時間都花到哪裏去了。耿烏玉修行到如今，對體表的靈氣她想怎樣擺布就怎樣擺布，你就是讓她擺出個花朵來她都差不多可以做到了！靈石擺放有了次序，靈氣的運轉也就有了方向。耿烏玉閉目而坐，細心地將五種靈氣在體表並排而列，還是不能入體。記起父親說道註意五種靈氣的數量均衡，耿烏玉幹脆一咬牙，將五道均一的靈氣擰成一股，用力一收。出事了！一股磅礴的靈力直透體表，耿烏玉毫無經驗的靈脈裏頓時脹痛不已。耿烏玉大驚，好在多年的學習讓她對靈氣的操控猶如指掌，當下限制住進入體內的靈氣數量，凝氣十三篇的經脈走向在腦海中迅速閃過，已進入體內的靈氣就沿著經脈向前運動。體外，仍舊是調控五種靈氣均衡，不知不覺中，耿烏玉的周身被一層均勻的五行靈氣包裹起來，徐徐若煙，漫漫如霧，浸入身體，融入血脈，仿佛天生就是自己的一樣。靈氣以一種變態的數量進入身體，仿佛幹涸多年的土壤忽然得到灌溉，耿烏玉覺得整個人充盈了起來。隨著身體的充盈，耿烏玉發覺身體多了很多多餘的東西，並在自動地向體表排出。第一次的靈氣浣體開始了。靈氣在身體中呈大周天游走，最終到達的正是身體正中的丹田，靈氣進入丹田，耿烏玉覺得腦中一片清明，閉目可見丹田正中一個靈氣漩渦慢慢形成，緩緩定型。靈氣浣體、丹田充盈、神識內視，煉氣一層。

耿烏玉停止凝氣入體時，驚覺聚靈陣中的靈石已經失去了小半的光澤。耿烏玉覺得自己真的引入了不少靈氣，然後就把這件事情放到了一邊。她不知道要是耿北峰在會是多麽的震驚。一個第一次引靈入體的煉氣一層子弟，能吞掉高階聚靈陣中小半的靈氣，這如何能做到！然而耿烏玉顧不上聚靈陣的靈石，因為她還沒來得及為體表粘膩的不適想想辦法，腦海中就傳來一陣波動，小雅有事。耿烏玉匆匆收了聚靈陣，些微感慨了一下終於感氣入體了，就見一只烏鴉沖了過來。烏鴉停在耿烏玉的手臂上，“看我的翅膀！又長長了！看我的尾巴！多麽漂亮！看我的爪子！這次不只要讓那只狐貍掉毛了……”但在耿烏玉看來，烏鴉還是那只烏鴉，就著初升的朝陽，耿烏玉仿佛看到了紅光一閃，可仔細看時，卻並沒有什麽發現。耿烏玉很著急，她要在上學前洗個澡，不想打擾奶媽，她站在廚房裏冷浴，反正院子裏只有三個女人。門口不知名的陣法，讓除去她上學出入和父親派來的內侍，閑雜人等一概進不來。以前年紀小時和母親她們想的一樣，耿烏玉認為這是為了限制她們的自由，可是在修仙者中間過了這麽些年之後，耿烏玉的看法已經有所改變，這很可能是父親為這個凡人之家設置的保護，否則隨便哪個煉氣內侍都能把她們欺負了去。

母親與奶媽知道了耿烏玉終於引靈入體，自然高興，然而有了耿北峰的話，都怕耿烏玉傷心自己資質欠佳，無法更上一層，也就只淡淡地表達了喜悅。奶媽更是說道“修仙什麽的本就是男人的事，我們烏玉這麽漂亮，將來找一個如意郎君才是正經，千萬不要累著自己！”兩人的態度讓耿烏玉心頭一熱，對比前世的淒涼，她暗下決心，此生絕不放棄自己的親人。“主人，我錯了。”耿烏玉第一次聽到小雅叫主人，不由一楞。“你把我從蛋殼裏孵出來，餵我第一口食物，我不該抱怨你的修為不夠，我不是一只好靈獸。”耿烏玉心中又是一暖，想道“不是因為你是我的靈獸，而是因為我把你當作自己的家人，才更要為你著想。如果有一天你可能會更好，我自然也會更高興。”“沒錯！我們要一直在一起，如果你永遠停留在煉氣一層，那麽小雅要修煉到二階頂峰，這樣才能更好地保護你，這樣，我們才是家人。”耿烏玉甜甜一笑，更覺得只要一直像現在這樣，便很好。她不知道幾個時辰之後，就將有人打破她平靜的生活，一切都會不同。

學堂還是一樣，耿烏玉跟著同學進入課堂。由於她已經五年沒有引靈入體，玉清夫子並沒有註意她，而是在考教一年前入學的一個孩童，他至今不能通過入門考試，玉清夫子有點著急了。既然夫子在著急，耿烏玉也想知道沒有聚靈陣自己是否能順利地修煉，就沒有去打擾夫子，而是坐回她原來的座位閉目內視。先是引導體外的靈氣五行均一，然後匯成一股，幾乎不用引導，靈氣順利進入體內，沿經脈緩緩流動，可以修煉，耿烏玉確定了這一點。同時她發現，沒有聚靈陣的幫助，主要的麻煩在於要在體外做到五行均一很是費時，而靈氣一旦入體則再無障礙，順暢得如飛流直下。不知不覺，耿烏玉行走了兩個大周天，心情愉快地張開眼睛，看到夫子已回座位閉目打坐，當下走到玉清夫子面前，躬身行禮道：“玉清夫子好！”耿玉清已經知道耿烏玉走了過來，不待她到身邊便察覺她氣息有異，定神一看，不由得一呆，道：“你居然引靈入體了！”耿烏玉低聲道“正是，不負夫子教導，烏玉之幸。”“哈哈哈”玉清夫子長笑起身，大聲道：“眾子弟聽了：耿烏玉三歲入學，經六年學習，今日感氣入體成功，成為一層煉氣修士。可見天道酬勤，修行在我，萬萬不可妄自菲薄，自誤不前！”

平靜的學堂裏響起一陣低語。耿烏玉記得這個場面，上一次是因為她用三個月時間以優等成績通過入門考試，而這一次則是因為她用六年時間感氣入體。不同的原因，卻同樣的讓人意外：引人註目的不是她的智慧，便是她的毅力，耿烏玉心中滿是自豪，即使不能更進一步，我也未曾放棄。這，才是自己遵從本心的選擇吧！此時的耿烏玉重新又鼓起了勇氣，覺得自己不應該止步於煉氣一層，為什麽不能給母親、父親乃至小雅帶來一個驚喜哪？看到自己進步，就是奶媽、夫子也是滿懷喜悅的，不是嗎？還沒等玉清夫子指給她一個新的修煉位置，一聲巨響傳來，舉座駭然。要知道為了不妨礙子弟修行，學堂院落是下了隔音罩的，雖然沒有防禦作用，但一般的聲音也是別想傳進來。如此的巨響，是天塌地陷了嗎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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